《四味人生》謝幕,TC2老闆岑蘊華(左)吳婉君(右)
(獨媒特約報導)由兩位資深傳媒人岑蘊華與吳婉君創辦的咖啡店TC2 Cafe & Workshop即將結束經營,日後或會重臨江湖。是次暫別並非因為業主瘋狂加租,只是他們遇到一個很好的時機退下來休息。兩位老闆不願散播悲情,更在暫別前夕上演小劇場《四味人生》,讓自己無愧於「文化咖啡店」的稱號。
TC2經歷10多個年頭,見證了傘運和新聞界低氣壓籠罩,回應時代的風的同時,這間咖啡店亦逐漸在更新、演化……
上演小劇場《四味人生》 完成「文化咖啡店」使命
在餐廳裡上演的劇場結束後,老闆岑蘊華語帶欣慰地向觀眾說:「 我們舉辦很多的活動,小小的band show、小小的表演、社區放映,持續地做,我覺得很對得起「文化cafe」的講法。」如無意外,這將會是太子柏樹街TC2裡的最後一次表演。
以「文化咖啡店」自居的TC2即將於2月底結束經營,負責人還未說得準將會休息多久。在這個暫別前夕,舞台劇界的同事陳焯威與他的朋友黎玉清和張學良,將舞台融入於餐廳的環境裡,連續兩晚上映了共4場的劇場《四味人生》。
那天,TC2上下兩層都坐滿觀眾。第一場戲的時空設定在70年代的香港,那時工業蓬勃,市民依靠製衣、穿膠花等輕工業維生,忙得分身乏術;第二場戲是工廠紛紛北移的80年代,同時電腦漸漸普及,男女主角在爭論應否將生意檔案電腦化;第三場戲講述2003年的沙士風波,市面沉寂,男女主角正考慮移民;然後下一場戲,就講述他們已立定心腸移民,談論著一定要將男主角鍾愛的菲林相機帶去外國……
最後便是老闆岑蘊華的客串演出,他喜歡在TC2附近的深水埗社區收集舊物,因此過去各個年代的有關物品,如衣車、Rolliflex相機、舊式座枱電話等,就這樣收歸到今天的TC2裡。
「其實TC2的名字怎樣來?」
「你光顧了這裡多久?到了快結業時才來問這個問題?」岑蘊華在戲中飾演自己。
「是否解作Tea Coffee Two?」
「這是一個最膚淺的解讀吧。其實TC2(Telecine two) 是一個電視新聞行業的術語。」
台前幕後在充滿局限的餐廳裡演出,固然在演技上、佈置上與燈光上都盡顯專業,劇場背後的物流也是值得一提。演員先在上層演出第一場戲,然後侍應遞上前菜,在上層觀眾吃前菜的時間裡,演員便立即在下層重覆演出第一場戲;當下層觀眾吃前菜的時候,演員又跑到上層演出第二場戲。就這樣,侍應們依著次序,在戲與戲之間的空檔裡遞上餐湯、主菜和甜品;演員則在上層與下層間穿梭。
同是工作於舞台劇界的TC2員工Karson,也說戲劇界裡有一種類名叫「環境劇場」。在香港來說,於餐廳進行的表演不是沒有,但是若說劇本跟場地有高度的聯繫和配合的話,是十分少見。
TC2的員工除了來自舞台劇界外,還有藝術手作人、舞蹈員、社運份子、音樂達人、就讀傳理系的學生等等。曾經有剛考畢中學文憑試的兼職員工,在兩位老闆的游說下,決定報讀大學新聞系,後來也成為了記者。
資深傳媒人15年前開辦 主打文化路線
岑蘊華與外號「表妹」的吳婉君都是入行超過十年的傳媒人,他們本來不怎麼稔熟。吳婉君聽聞岑蘊華也希望開辦咖啡店,於是找來他合夥,在2004年創辦了TC2。最初店舖設在新蒲崗近工廠區,主要在午飯時間為附近的上班族送外賣。
不過,當時岑蘊華仍念念不忘一個願望:開辦一間讓人坐下來閒聊的咖啡店。於是他們在2008年開辦了第二間店舖。這間位於油麻地砵蘭街的TC2,名字變長了,成為「TC2 Cafe & Workshop」。吳婉君說,當時希望舉辦一些工作坊,走「文化咖啡店」的路線。
2013年,由於油麻地的舖位大幅加租九成,他們搬遷至太子柏樹街,也就是TC2現址。那是領匯(即領展前身)上市後的第8個年頭,地產霸權漸漸擴張,連鎖店星羅棋佈。這時勢卻驅使岑蘊華的意志更堅定:「我們的初衷是,想自己擁有一個獨立的地方。」
事實上,TC2作為一間獨立咖啡店,也是長期支持著獨立的東西,包括寄賣獨立出版的書籍和雜誌、本地獨立唱片和手作;舉辦獨立電影放映會、提供場地予不同創作者舉辦展覽。
然而,當他們持續地經營下去,卻發現時代的風正吹拂著這間咖啡店……
傘運期間店內貼「我要真普選」 營業額高峰
2014年,雨傘運動爆發,他們二話不說在店內貼上「我要真普選」黃色標語。「雨傘成為了這場運動的符號,那時的人很希望有某些東西回響他們的心聲。」岑蘊華說。他們沒有一刻擔心過這標語和黃傘的出現會影響生意。偶然有食客進來後,發現了這是「黃絲餐廳」,還未點餐便帶著不滿離開了;更有食客問老闆,可否移除那張「我要真普選」標語,令他們咋舌。
曾有食客入來看到傘運標語,表示不想見到黃雨傘,於是立即離開。
不過數字不會騙人,「雨傘時,我們的生意額處於最高峰。」從雨傘到往後的幾年,TC2一直被視為一家帶有政治色彩的咖啡店,雖然這超出了兩位老闆的預期,但是他們肯定了這些經歷的價值,更以此為傲。
岑蘊華說:「這間咖啡店是有生命力的,它會不斷地演化。」至今,店內的雨傘標語一直懸掛。無論是寄賣的書藉、舉辦的展覽、播放的電影,不但跟藝術文化相關,也經常觸碰到香港的政治和社會運動的話題。而香港少有食店對政治毫不忌諱。
城市多鬱結 咖啡店漸成深夜食堂
另一股時代的風,是香港新聞界的自由空間愈見收窄。TC2的營業時間達至凌晨1時,漸漸多了剛下班的記者朋友到來,跟岑蘊華聊天、傾訴工作上的困難和糾結。我印象最深的,是利君雅與一群記者朋友,在深夜的TC2裡激辯「新聞」與「資訊」之間的分別。
岑蘊華從前曾任職《有線新聞》和《無線新聞》的記者,他的調查報導不時獲獎。他最常被人反覆提及的一件事,是當年美國出兵伊拉克後,他的母親要透過電視新聞,才得知兒子前往了當地採訪,差點被嚇得半死。
有一天,他突然很認真地跟我談起,那其實是人生一大糗事。當時他到達伊拉克的機場後,被一位外藉同行問了一連串的問題:打算如何乘車到達首都巴格達?這兩個國家打仗,有什麼值得香港關注?作為香港媒體,為何選擇實地採訪而不是引用通訊社的報導?他完全不懂得如何回答,難堪得無地自容。多年後回想,他仍很介懷自己的不濟。他嚴肅地看待記者專業,說自己遠遠稱不上是一個戰地記者。
創辦TC2後,他每天的時間也就被咖啡店的大小事務佔據,但是他感覺自己從沒離開過新聞界,因為他常常從記者朋友口中得知傳媒行業的近況,亦同時擔任浸大傳理系的兼職講師。
就是他這種既不是完全抽離,但又有點距離的身位,使他漸漸成為「記者樹洞」。「我有這樣的經驗,他們會覺得我能夠理解他們。」岑蘊華不在他們的圈子裡,將秘密告訴他是最安全的。
岑蘊華說,TC2於香港新聞界的時代意義,就是在傳媒低氣壓的氛圍下,成為了新聞界朋友圍爐取暖、「放負」的聚腳點。
紙媒萎縮、沒人有興趣看認真的報導,高層為了挽救劣境,紛紛藥石亂投,「記者被迫做很多他們不想做的事」,例如拍攝影片、把新聞寫得很娛樂化等等;想做調查報導的記者,則面對沒有資源和時間的問題。中層的朋友也不好過,既要承受上層老闆的壓力,又要指示前線記者做好採訪工作。
找岑蘊華傾訴的,除了是新聞界的朋友外,還有住在附近的街坊、熟客、他的學生、前員工等等。在現任員工眼中,他是一個有耐性、值得信任的老闆。傾訴話題由事業、個人前途到戀愛、人際關係都有。「或許這個城市有太多鬱結,人們需要一個可以傾訴、釋放負能量的地方。」
老闆非常支持獨立調查報導,在店內替「傳真社」Factwire籌款
經營小店的現實面:被瑣碎事務佔據時間
不過,創辦咖啡店的現實面,是被排山倒海的工作佔據時間。大大小小的活動在自己的店舖裡發生,但是吳婉君卻鮮有機會參與其中,更遑論參與TC2以外的文化活動。她說起來也自慚形穢:「我們聲稱自己是「文化咖啡店」,但是我本人是很沒文化……感覺有點欺世盜名吧!」
有時朋友光臨,但剛巧全場滿座時,為了應付接踵而來的飲品訂單,岑蘊華幾乎沒有機會跟朋友聊天,更新近況。「這對我來說是很Matter。」奈何當咖啡店沒有生意時,他們卻又會為營業額著急。
此外,咖啡店的瑣碎事務如渠道淤塞、電器壞、昆蟲問題、員工人事問題,都由岑蘊華處理。可以說,岑蘊華是一個兼任通渠佬、殺蟲專家、水電工、輔導員的老闆。
我曾問他,會否覺得這些事很煩人。他只說:「你可以說,這是一種等價交換,這些瑣碎的東西是你必須要承受的。」
無關瘋狂加租 「暫別」非「永別」
關閉無關租金,吳婉君也不斷向熟客們強調,業主是很好的人,沒有瘋狂加租。岑蘊華說:「搞一間小店是千頭萬緒的。」人手長期不足、做了10年的靈魂人物大廚剛巧離職,碰上租約將在4月結束,構成了一個好時機,促使兩位老闆思考是否繼續經營下去。
岑蘊華說,在考慮的過程裡,有理性的思考,也有情感的因素。「如果要我說這裡有趣的故事,可以說很多;但就是可能要遇到100個客人,才會有1個有趣的故事。其餘的時間裡,更多的是瑣碎、日復日的工作。」
這次結束經營,意味的是「暫別」還是「永別」呢?岑蘊華說:「一定不會說是「永別」了,但是我們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跟大家再見,才是重點所在。」
吳婉君熱愛製作甜品,TC2售賣的紐約芝士餅、心太軟、戚風蛋糕、木糠布甸等,都是她自家製作,從不外求。正因如此,她十分希望可以找個舖位重開TC2,「但是規模一定要縮小很多,而且我們都需要「退休」一段時間!」
記者:黎彩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