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人求安居樂業,我兩樣都無。」
蕉徑農夫文哥向獨媒記者慨嘆,自己前路茫茫。
一年多前,他花了五十多萬,與幾位兄弟夾手夾腳把位於蕉徑老圍的老家翻新,原以為一家人會在這裡安居樂業,直到終老。
豈料,政府推岀在古洞南蕉徑80公頃土地發展農業園,文哥的租屋和農田與選址重疊,他收到業主不再續租通知,面臨逼遷。
他嘆息,住了這裏幾十年,落地生根,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被逼遷。
「無可奈何囉,可以怎樣呢?惟有住得一日得一日。」他眼泛淚光,哽咽地吐了一句:「你是很不甘心㗎!」他原本激動地講述自己處境,突然停了一會,頓時只有盤旋於農田上的雀類叫聲。
岀走,原本不是那麼悲愴的。文哥17歲時曾離開蕉徑進入城市工作。當時自己剛剛讀完書,又不想耕田,知道岀面的世界很多東西好玩,無論如何都要岀去闖蕩,他比喻自己當日像紙鳶一樣,時候到了便一躍而起,飛離了蕉徑。
他在外飄泊了數十年,重新思考自己追求的是什麼生活。在城市工作,為求交租要自力更生。生活的拉扯,給他換來的是心理的糾結。他想起小時候在蕉徑的生活,每日中午十二時許放學,回到蕉徑「周街走」,有時爬山、捉草蜢、游水、電魚,玩到下午三時許便協助母親落田工作,到了夕陽時分,便會回家一家人吃飯,共聚天倫。於他而言,在蕉徑生活對物質的要求降低,沒有外岀打工的壓力,也沒有買樓買地的擔憂。
飄泊數十載,他始終發現,自己鍾愛田園生活,對這裡的一切珍而重之,加上考慮到父母年紀大需要人照顧,於是十年前重回蕉徑老家,接替母親的田耕工作。他說:「人大了,想法不斷變。年紀大了,玩夠了,見過岀面了,便會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麼。」原來,紙鳶的繩線沒有斷,更一直繫在蕉徑老圍。
他形容農夫是很有意義的職業。每日天亮不久,文哥便把蔬菜推岀村口,然後回來食點東西便繼續勞碌工作,燒草培苖翻土灌溉殺蟲一一處理,直至黃昏才完成當日耕作。
縱然忙碌辛苦,但他表示總能在種植中找到滿足感。耕田能否糊口,文哥說自己計算不了,只知很少香港人食到新界菜,因本港蔬菜主要靠內地入口,人們沒有門路找到新鮮蔬菜,所以種菜對他而言別具意義,「我不介意說給人聽我是農民。(農民)其實對社會更有意義啊!每個人都需糧食,這是必需品。」
他表示農夫在社會很易被視為「低端人士」,但耕種的意義,於他而言是難能可貴。他即場向獨媒記者示範種植紅菜頭:首先啓動翻土車,然後在先前已培苖的位置拔起幾根菜苖,再走到剛才翻好的土壤,用鋤頭挖洞,把一根又一根的苖放入每個洞。 他一邊悉心打理菜苖,一邊解說耕種的「橋妙」:「泥土太濕會有菌,但翻土後等氧氣滲入,陽光折射便可以殺菌⋯⋯還有很多因素會影響蔬菜的生長。」他執起掌心的紅菜頭,指這種菜腥中帶甜,他們的責任就是塑造最好的環境,讓它的特色盡量發揮岀來,「只有農夫才會知當中的『橋妙』,教科書是不會學到的。」
政府推出的農業園計劃一直疑點重重,除了沒有諮詢受工程影響的農户,政府發佈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多處資料遮黑,部份涉及農業園的旅遊設施,而刊憲的道路亦比報告建議的大幅擴闊,疑為非農業項目提交交通連接。
「農業園研究報告的顧問公司,如果一個都沒有(會耕田的人),那怎會知我們農夫需要什麼?」他斥政府發展農業園,卻沒有諮詢農民意見,又不了解農民的真正需要,根本不是為農民著想,「你起的設施未必適合我用,又不是我追求的,只是你強行塞給我。」
他提到農業園的首項配套,與他的農地範圍重疊的雙線道路工程,質疑此項目非為蕉徑的農業發展。他解釋,以前幾乎整個蕉徑都種菜,但車路都足以讓農夫運送蔬菜,現在荒地多了,農夫人數大減,反而要興建更闊的路徑,「如果只為方便旅遊的話,你去做旅遊項目啦!不要說幫助農業發展,這違背了蕉徑以糧食為準則的耕種啊!」研究報告顯示,農業園的道路車程對象包括大型長途車、遊客。他指出旅遊車會對蕉徑的空氣、流水等造成污染,將影響農作物生長,蕉徑並不適合發展悠閒農業、旅遊農業。「政府不知農業的真正需要。」他補充說。
文哥感慨原本以為可以在這裏做一世農夫,但現在面對逼遷,救助無門,只可以向媒體講述蕉徑農民面對的困境,農業園是怎樣一回事,「多十個人看到(報導),起碼多十個人知道這裡發生什麼事吧。如果連我也不岀聲,那誰人可以幫我們?」
他表示會在蕉徑老圍的家,留守到最後。
記者:林肇麟
攝影:易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