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尋求庇護者及難民協會主席Tariq Mehmood Raja
(獨媒特約報導)從元朗羅屋村牌坊,沿路走到一幢村屋,拾級而上到二樓,走進一個大概500呎的兩房一廳單位。客廳簡單地放了幾張沙發,圍成一圈。這是Tariq Mehmood Raja和3位難民合租的地方,亦是香港尋求庇護者及難民協會(Hong Kong Society for Asylum-seekers and Refugees)的辦公室。
來自巴基斯坦的Tariq是協會主席,在香港已滯留9年。他雖然已經獲入境處批出免遣返聲請,但仍有待聯合國難民署確認其難民身份,以安排移居至第三國家。
對難民困境有切膚之痛,兩年前他與教育大學亞洲政策及研究助理教授伍鳳嫦(Isabella)創辦了協會,為等待批核免遣返聲請的難民提供服務,協助與政府部門交涉,也盡力改善他們的生活,例如設立遊戲小組讓小孩學英文、為過世的難民舉行殯葬。
Tariq坐在沙發上講述難民的生活,長久以來的等待除了消耗青春,更磨滅了意志和希望。「他們(難民)來到香港沒有任何工作,從來沒有事情可以做。只可以坐在家中思考,日復日,年復年。他們有些接受過很好的教育,也只能徒然在這裡等待。」
是政府的問題,不是他們的問題
香港從未加入聯合國《難民公約》,特區政府不會給予任何人庇護,尋求庇護者及難民並不能在港定居。他們來港後,須向入境處申請免被遣返,入境處會審批聲請人如被遣返原居國家,會否遭受酷刑、不人道對待、迫害等,聲請獲確立的人下一步才向聯合國難民署申請難民資格,安排前往第三國。
香港從來不是他們的目的地。然而,過萬人被困於此,困於漫長的審批過程。
入境處於2014年3月開始實施「統一審核機制」批核免遣返聲請,當時有6,699宗聲請待決定。截至今年5月31日,約2年間入境處處理了4,211宗聲請,當中31宗獲確立,2,893宗被撤回,尚待審核的仍有11,182宗。入境處指審核平均需時25星期,但現實不乏滯港數年的個案。
Isabella認為,是制度缺陷令聲請宗數愈積愈多,僅不足1%獲確立,反被抹黑成「假難民」問題,令她深深不忿,「是我們(香港政府)的問題,不是他們(聲請者)的問題。」
她指審核拖延源於入境處無能,「人手根本不是專才,他們英語不好,對聲請人的國家缺乏了解,連國家名也會出錯。」在港少數族裔本可以協助處理溝通問題,但教育制度沒有提供機會,「普遍主流學校用中文讀通識,沒有資源提供英文班,但通識是入大學必須條件,變相令不懂中文的少數族裔不能向上流動。」
「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!我們人生最寶貴的時間都花在這些無謂的等待上!」Tariq激動地說,「坐在立法會、入境處的那些人,他們都在胡說!那些人根本就沒有真正理解過尋求庇護者及難民的情況,我已經和他們會面過很多次,但他們根本就不在乎!」
很多難民在原藉國生活不俗,有房子、家庭、事業,學歷達到大學水平以上。Tariq亦是其中一人,和兄弟姊妹一同出生於海軍家庭的他,沒有子承父業,自己經營地產生意,20多歲時擁有辦公室,和妻子過著中產生活。可是幸福安穩的日子就在他29歲時破滅,Tariq被綁架13天,對方索取400萬贖金。Tariq逃走後,驚覺生命受威脅,綁匪可以隨時再綁架他,他已經無法再待在巴基斯坦,所以在2008年輾轉下來到了香港,等待難民資格批核,到異國開展新生活。怎料這一等,便從29歲等到了38歲。「我已經9年沒有見過我的家人,我的父母和兄弟姊妹了。」他看著貼在牆上的兒子的照片,沉默下來。
冇好日子過,點解唔走?
冗長的等待時光中,日常生活亦浮現種種問題。
在港難民的食和住,都由社會福利署外判的國際社會服務社(ISS)提供津貼。每名成年聲請人每月可獲1,500元租金津貼,由ISS直接支付業主。香港地租劏房也至少要數千元,部份人會如Tariq一樣,數人合租,湊起來的津貼才可找到環境較好的居所。但來自不同地方、有不同宗教的人,在同一屋簷下難免衝突。
聲請人每月又會獲派1,200元現金劵,到超級市場換取食物。但Tariq認為,食物券制度沒有全面顧及難民需要,「難民中有4,500名以上穆斯林,但是百佳和惠康等超級市場裡,根本沒有清真食品。」
基本生活需要捉襟見肘,還得面對社會壓力。媒體瘋狂報導「假難民」犯案、非法工作,建制派要求設禁閉營的橫額掛滿街上。民建聯葉國謙今日在立法會提出動議,要求盡快制訂措施打擊「假難民」問題,稱審核機制被「真黑工」濫用,影響治安。
抹黑浪潮令Isabella氣結。「從來香港都沒有假難民,如果是被人運到另一個地方工作,那些其實是販賣人口。這些人並不是假難民啊,他們是受害者,被人口販賣而不自知。他們又不懂英語,那些中介人只說『喂!有工做,比40,000蚊我,幫你搞掂哂。』在東南亞正在發生這些事,有部分被運去賣淫。」她指,聲請人可以隨時放棄聲請離開香港,「如果佢哋係經濟難民,嚟呢度都冇好日子過,我仲唔走?即係話呢班人嚟嘅目的,唔係為咗搵錢囉。」
保安局沒有備存免遣返聲請人的犯罪數字,但指今年截至5月,共有542獲擔保外釋的非華裔人士干犯刑事罪行被捕,其中絕大部分為免遣返聲請人。
Isabella則批評,傳媒報導混淆難民與本地少數族裔,「很好多時後社會所報導的,並不是難民犯法,而是持有身份證的少數族裔犯法。」Tariq則指,「可能真的有少部分人犯法,因為他們缺乏金錢,所以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便會利用他們。可能只有5個這樣的難民,但是新聞卻大肆報導為『尋求庇護者和難民都在幹壞事』。」
除了睡覺,甚麼也不能做
Tariq家中放滿了大大小小、金光閃閃的獎盃,都是他在板球比賽中勝出的證明。看著獎盃的他臉露自豪,在9年漫長歲月中不能工作,至少能透過運動實踐才能。
可是Tariq的朋友卻沒有那麼幸運,「我的朋友是玩曲棍球的,但他們被禁止參賽,(主辦單位)指他們沒有權利參加。可能因為他們贏得太多了。」每天無所事事,參加比賽的機會也被剝削,餘下的只有睡覺,和無了期的等待。
有些聲請人等不下去,寧願冒死回原藉地。亦有些人,前無去路,後無歸處,陷入絕望。「有一名尋求庇護者需要到醫院看病,他等了好久好久,然後他等不下去了裡搶了警察的槍,想要自殺。他告訴醫生,如果有任何一個人走近他,他都會開槍。我走到他跟前,向警察保證他不用開槍殺人,然後把槍從他手上拿開。那時入境處人員答允了會盡快處理他的個案,但最後承諾沒有兌現。」不過Tariq並不能阻止每一個絕望的人,之前便有一名聲請人跳海自殺。
對於孩子,光陰更是寶貴。教育局可以安排聲請人的未成年子女入讀中小學,但申請經常被拒絕,而且並不包括幼稚園。
教育不能拖延,香港尋求庇護者及難民協會開設遊戲小組(playgroup),一星期一次,讓不能上學的孩子唱遊、填色,學習英文。
小組得元岡幼稚園協助提供場地,由英藉導師Andrew義務教導。Andrew總會帶來糖果,請孩子們吃,「我來這裡希望盡一分綿力去改變。他們將會面對很多問題,我想讓他們在這裡感到被接納。」
支持者:政府搵緊難民笨
6月20日是世界難民日,協會當天在屯門伊斯蘭學校舉辦活動,答謝一眾支持者。
其中一名贊助人華星冰室老闆簡文滌稱,希望在能力範圍內幫助聲請人,讓他們知道「香港有啲人都會關心佢哋」。文滌指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南亞裔混血兒,華星冰室領有售賣清真食品的執照。除了免遣返聲請人,華星冰室亦會定期派發麵包予老人家或低收入南亞裔人士,同事亦十分支持。文滌表明「想幫人就唔理背景」,不會透過政黨派發食物,而是直接送到受助者手上,希望在支持本土文化意識上,亦能保持中立。
另外兩位支持者,香港非洲人協會會長Camy及義工周達禧亦表示,政府提供給難民的支援不足,「搵緊難民笨」,Camy形容是「做少少show」,援助不足夠生活,讓他們為生計而外出當黑工,繼而被捕。周達禧指,香港對少數族裔「愈黑愈歧視」,但其實港人無法分辦不同少數族群,膚色黝黑便被認為是南亞裔,還會「見黑就諗負面嘢」,把他們和伊波拉病毒、「污糟」等詞語連上。
記者:羅倩晴、劉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