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獨媒特約報導)上學年發生多宗學生自殺悲劇,引起社會關注青年人心理健康,然而多間青少年服務機構的傳統輔導服務求助數目逐漸減少。香港賽馬會防止自殺研究中心2015年一份調查亦指出,313名連續4星期裡受情緒困擾的青少年中,有28%(89人)沒有向任何人求助,而未求助人士中有達71.9%(64人)曾在網上平台表達困擾。
年青一代習慣在互聯網上吐心聲,於是一群社工轉營網上外展,每日在茫茫「網海」遊走,尋找一個個面對困難的年青人,包括情緒問題、沉迷上網、網上欺凌、援交等。
社會福利署於2011至2015年間,分別向小童群益會「夜貓Online」、明愛「連線Teen地」及青年協會「u Touch」撥款推行「網上青年外展試驗計劃」,透過網絡接觸24歲以下青年。三間機構其後獲得賽馬會撥款,延續計劃3年。
外展社工Stanley、Eddie和靜怡經常機不離手,遊走Facebook、WhatsApp、Instagram、Youtube等網絡平台,各大討論區和網誌等,接觸有需要的年青人,有時更要當值至凌晨兩三點。
(左起)年青人Anson、「連線Teen地」網上外展社工靜怡和Eddie
(左起)「夜貓Online」網上外展社工Stanley、年青人阿羽、阿月和阿邦
傳統服務觸不到的地方
他們認為網上青年外展能填補現時青年服務的空隙,接觸一群「唔鍾意喺街場流連,又唔會落中心嘅青少年」。靜怡指現今年青人,人人手握手機、電腦,在「唔興打電話」及「鍾意玩WhatsApp多過聽電話」的環境下,傳統外展服務未必能接觸他們。Stanley亦指年青人行為模式急速轉變,他們習慣深夜有感,亦較喜歡打字溝通,傳統服務未必能滿足他們的需要。他亦發現在網上接觸到的8成青少年在現實生活沒有求助。
網絡世界自主性高是吸引年青人的關鍵,Eddie指「佢哋可以決定用咩身份搵我哋,傾幾多、幾深入同埋幾時離開個服務」,「鍾意傾就傾,唔鍾意就block咗你。」年青人遇到敏感及複雜的話題,如參與援交,或因為擔心其他人目光,較抗拒與學校或社區社工傾訴。網絡世界提供了一個較舒服的環境,讓他們可以隱蔽身份,分享內心感受。
加上通訊軟件的即時性,年青人大部份時間都能找到社工傾訴,社工亦可每日與他們保持聯絡,有助建立緊密關係。Stanley指「傳統透過打電話同事每個月見一個case一兩次已經好多,但keep住用WhatsApp、Facebook可以每日翻到嚟,keep住簡單嘅互動。」
Eddie示範如何在網絡接觸到有需要的年青人。
但網絡世界無邊無際,要接觸有需要的年青人容易嗎?Eddie指年青人「反而網上仲講得深入啲,因為你唔知佢係邊個」,「講出嚟都係想有人關心你,擺得上去(網上平台)希望有人關心」,所以普遍年青人都願意出來面對面接觸,加深認識。他笑言「好少遇到與網上所稱不符的人,好似17歲變24歲、男變女咁。」不過他強調,要視乎青少年的需要,及社工「覆唔覆得中佢嘅野」,「有啲認識一日就可以出嚟,但亦有一年都見唔到人。」
網上外展點樣做?
Stanley指,「香港算行得前,無乜reference,都係摸住石頭過河」。最初他們運用在搜尋器輸入「援交」、「自殺」、「自殘」,但其後發現年青人私隱意識高,加上「人肉搜尋」流行,年青人變得更加小心,所以他們擴闊範圍至交友程式等,其後更採用滾雪球方式,邀請年青人介紹更多網友參與活動,漸漸形成一個網上社區。
然而,突然在網上「搭訕」,難免會令年青人感到奇怪,因此社工邀請他們參與活動,打開話匣子。Eddie表示他們設計的活動較前衛及貼近年青人,但同時包含輔導目標,以「終極一戰之『脫毒要霸氣』小組」為例,內容實為教授自我形象提升及社交技巧,但包裝及字眼上卻比較另類,令年青人覺得「啱咀型」。
社工們亦觀察到,網上青年多數因為各種原因而依賴互聯網或沉迷打機,因此他們積極舉辦有關網絡遊戲的活動,希望年青人發掘「打機」在娛樂以外的可能性,把他們從虛擬世界拉回現實,打破大眾對「打機」的單一負面印象。
例如「連線Teen地」多次舉辦「英雄聯盟」電子競技比賽,由專業電競導師教導,訓練團隊合作以及自我反思的能力。Eddie笑言「貼一張歷奇活動出嚟,可能無人參加,但係貼張LOL(英雄聯盟)出嚟就有。」
最近「夜貓online」亦舉辦了「Game Hunter狩遊攻略組」,在網上聚集熱愛手機遊戲的年青人,協助遊戲開發追測試新遊戲及撰寫攻略,發揮「認真玩樂」精神,為玩家提供有用資訊,提高產品質素。
年青人與手機遊戲開發商一起試玩遊戲並加以討論。
期間,有年青人建議手機遊戲為角色加入更多的皮膚顏色,令玩家覺得自己與眾不同。手機遊戲開發商讚賞年青人的意見專業,從中感受到年青人的熱情,所以他們都非常樂意分享創業經驗,給予年青人建議,亦寄語他們不要輕易放棄。
年青人認真為手機遊戲評分。
突破限制,也帶來限制
有得必有失,靜怡坦言網上外展「有好有唔好」。面對冷冰冰的螢幕,看不見服務對象的身體語言和面部表情,靜怡同意缺乏了一些線索去做評估。但她認為這同時也是一個好處,「佢哋諗緊嘅時候,其實我哋都係諗緊,諗清楚下一句點樣覆佢好,甚至乎遇到crises嘅時候,我可以即刻搵我身邊嘅同事supervisor 做support。因為佢(青少年)唔會知道我背後有幾多人幫緊我,所以遇到crises嘅時候,反而會有更多support都唔定。」
自主性高令年青人在網絡世界感到舒服,但同時亦有機會限制了社工的工作。Stanley指「唔同身份,講野可能都係點到即止,限制咗我哋去評估佢哋嘅需要,甚至乎突然之間消失咗,我哋無辦法搵得返佢哋。」因此,對於社工而言,每一次的接觸都要當作後一次。
Stanley亦試過邀請網上青年填寫服務同意書,結果「嚇走」他們,稱「我想同你傾計,但我唔想留紀錄喎。」社工往往需要付出更多的耐性和心機,爭取每個接觸年青人的機會。
曾經有網上青年將與社工的對話在Facebook上公開,不時亦有負面評論,例如「社工淨係識得報警嘅」。Stanley 表示「唔能夠控制」,社工亦可能要面對被「起底」的機會。
每日流連「網海」,Stanley坦言仍是對面談較有信心,「因為佢始終坐喺你面前,佢個表情動作,已經令我哋掌握到好多資訊,亦即時知道輔導可以點樣展開。」年青人喜歡用表情符號溝通,但要明白背後意思可能都是「估估下」。Stanley笑言「佢比好多表情符號你,好似好欣賞你,但佢心入面諗咩,其實你未必知架。」
雖然網上外展有其局限,但絕對有功用,「如果你無網上服務比佢揀,佢就選擇唔去搵服務」,即使網上外展只有面對面輔導的6成成效,Stanely仍認為「零同6成係好大分別」。
網上外展社工唔易做
身為先頭部隊在嶄新的外展模式下工作,壓力大嗎?他們笑言「壓力一定有架啦」,除了打字要快,即時回應需要,更要開放、願意和接受運用網絡平台及應用程式。靜怡指出「有啲同工未必鐘意用WhatsApp,覺得要見到面先真實,甚至見過有些青少年服務同工,拒絕使用智能電話透過社交媒體與青少年接觸。」Eddie笑稱「其實對社工嚟講都好辛苦架」,他曾見過新入行的同事因為覺得網上世界虛擬,感到沒有安全感,「以前係面對面見面,點解你而家叫我網上?」,質疑自己的價值,但慢慢成功約到服務對象面對面接觸後,便重獲自信和滿足感。
Eddie指社工也需要熟悉網絡次文化、互動軟件走向及潮語等,同時要多變、有創意,才能設計出貼近年青人口味的活動。流行文化轉變得越來越快,在網上青年外展計劃中,Eddie笑稱已經歷了由MSN到Skype,再到WhatsApp、Facebook的時代,亦見證了毒男、宅男到廢青、憤青的轉變。社工時刻要追緊潮流,有時亦顯得疲於奔命。Stanley亦笑言 「如果你覺得去了解潮流係一件好辛苦嘅事,習慣唔願意去改變,十年都係用同一種手法model去做嘢,其實好難喺呢一種環境下工作。」
欠持續資源 社署:仍須研究
社工除了要「夠in」,還要面對「搵資源」的困難。現時網上青年外展計劃是以項目形式運作,每兩三年就要再找其他資源撥款。對於社工而言過程相當「消耗」,同事每兩三年就需要尋找其他資源,或考慮轉換工作。Stanley稱「如果我哋確定有持續資源,就可以大膽啲去做服務嘗試。」
社署回覆獨媒查詢表示,2015年「網上青年外展試驗計劃」評估研究指出,計劃能有效接觸高危青年,但網上青年外展服務要發展成為完整的新社會工作模式,仍然需要深入研究及探討。社署指,現時計劃同時與中大、城大和理大合作,進一步研究網上外展如何與現時的青少年服務結合,並為業界提供以資訊及通訊科技作為介入青年工作手法的參考。
談及網上外展將來的發展,社工們不謀而合指出「呢個服務無可能返轉頭」,「只會越來越多」。Eddie笑言「網上青年會大架嘛,其實好快會變成網上中年、網上家長,遲啲家庭中心都係要網上外展,再過多廿幾三十年,變咗網上長者外展。」Stanley亦表示他們曾多次接到24歲以上人士的求助,反映網絡時代下,社會大眾似乎都漸漸習慣使用互聯網。
服務朝網上外展方向發展,仍有很多技術性問題需要解決。Eddie表示,面對沒有地區之分的網上服務使用者時,要思考該如何運作,例如屯門區服務中心在網上接觸到非屯門區服務使用者時,應否繼續提供服務。
Stanley指現時網上外展社工亦有一套系統需要跟從,例如執行手冊收窄同事工作的差異,避免出現誤解,保持專業水準。同時亦有顧及專業操守,「咩時間要披露自己嘅身份,要比對象知道你唔係單係網友,同時都係專業社工」,保障服務對象的私隱。
然而,他認為因為網上外展乃嶄新服務模式,「暫時學院教育未去到咁完善」,因此希望各界合作訂立更完善的系統,讓網上服務繼續走下去。他帶點惋惜地說「香港行得咁前嘅時候,突然之間斷咗,當你再要去做返嘅時候,其實會由領先變咗落後,好可惜。」
年青人:唔洗露面,講咩都得
Anson 今年17歲,熱愛網絡遊戲,兩年前透過網絡接觸到「連線teen地」舉辦的LOL電競班,他笑言「心郁郁無嘢做,就過去試下睇下有咩好玩。」曾經想過做電競選手的他認真地說,與組員交流後,發現到自己的渺小,原來「自己喺個框框度,出面係咁勁。」明白到自己未必能勝任選手後,他並沒有氣餒,反而嘗試其他崗位,如主播「講game佬」和後台工作人員。
對於現時青少年沉迷「打機」,Anson有自己一套見解。他認為原因其實是現實生活沒有其他娛樂選擇,他激動地說「入到去(團體活動)根本無人想打機,根本就係想玩下卡、傾下計。」
透過網絡與「夜貓online」社工認識的阿羽、阿月和阿邦,三人是認識近10年的好友。阿羽半開玩笑地形容自己中三輟學之後過住「非常忙碌的生活」,「唔係飲酒就打機,唔係打機就出街。」Stanley在Facebook交友群組發現阿羽,繼而邀請他參與木糠布甸班。阿羽感到好奇,觀察Stanley的Facebook後覺得Stanley非壞人,所以決定參加活動,慢慢與Stanley建立朋友關係。
阿羽有日突然覺悟,「個人大咗,唔想再咁玩落去。」於是開始找工作,可惜多次碰壁,令他感到失望無奈。在Stanley協助下,阿羽參加了一項訓練計劃,在青年中心實習再轉為全職工作。好友形容阿羽由「非主流」慢慢變回「主流」。
中學畢業後阿月過著「渾渾噩噩」的生活,在阿羽的介紹下參加了夜貓online舉辦的網吧G-force聚會。阿月指夜貓online的社工總是鍥而不捨輔導和協助他,「覺得佢哋好有心」。這份「有心」改變了他,亦啟發了他去做更多有助年輕人的事情,於是提議開設「Game Hunter狩遊攻略組」,最近正密鑼緊鼓籌備。
阿邦亦是熱心籌辦「Game Hunter狩遊攻略組」的一份子,他指當年自己是論壇Grandchase遊戲版版主,夜貓online社工邀請他擔任一次網吧聚會的顧問和主持,令他獲得了面對群眾的寶貴經驗。他自信地說「其實我就無咩需要搵社工嘅」, 但是次經驗令他知道「機會唔係成日都有,但如果我識到社工嘅話,可以有多一個途徑去得到機會。」他更指與社工長期接觸下,亦漸漸藴釀了一份使命感,希望可以幫助有需要的年青人,「呢個project無論對我或society都有貢獻」,「可以幫到一啲自尊低、淨係識打機、由細到大都比人睇死嘅年輕人。」
身為時下年輕人,如果生活遇到困難會找社工嗎?Anson很快地答「打電話一定唔會」,「你打過嚟我聽唔聽好呢?隔離又會望喎。」他表示不想自己私隱被其他人知道,吸引他人目光,而且打電話「唔可以有dead air」,「講錯嘢點算好呢?」他七情上面地說。阿羽笑言「落centre搵社工?搵個friend落街食飯吹下水唔好?」
他們覺得網絡是一個舒服的地方「比你狂呻」,Anson笑言「唔洗露面啊嘛,我講咩都得啦」,但「起碼有個人突然之間接觸你」。阿月覺得「有啲人好要面,唔好意思喊」,所以現實世界不會求助。此時,阿邦激動地說「最重要嘅係佢哋(網上外展社工)有同我哋玩同一隻手機game啊嘛!」「貼地好多!」
提起駐校社工,Anson指並不是「唔好」,而是「爭咁啲」。Anson認為全校只有一個駐校社工,「要睇咁多個,究竟要睇邊個呢?」阿邦亦指駐校社工的關注有限,只可以在學校內找到他們,放學後便找不到。他們又指不找學校社工的原因還有「怕尷尬」,「突然間有人叫你出課室,你應該點做呢?其他人會諗啲咩呢?」
透過網絡接觸到社工,他們又如何看網上外展的價值?阿月認真地說「你成日都上網嘅時候,佢哋(網上外展社工)就有機會接觸到你,當佢哋接觸到你,就有機會開導到你。」他們覺得接觸社工後擴闊了自己的眼界,發掘出更多的可能性。然而這一切就如Anson所說:「自己要肯行出呢一步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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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者:陳小芹